寄一生

(原名:槲‧寄生)

  風光瀲灩,偶爾從神殿頂端灑下的金粉讓我渾身舒暢。如果這樣的日子也是同樣和平的話,就好了呢,我悠哉地如此想到。弗麗嘉典雅的自我的眼前經過,今天的她穿了一襲華美的紫色緞裝,結著鮮紅色的絲綢,上頭還有些晶光閃閃的魔法纏繞。

  她匆匆的繞過我所處的位置,持續的無視著我,像每一天的情狀一樣,然後自顧自的向很遙遠的天邊唱起歌來,她從來都這樣,我也從來都習慣這樣,有時候,時間只是一個很漂泊的名詞,如果不具變化那麼時間一點意義也沒有。

  但是,她方才所高唱的那首曲子讓時間多了存在的價值。

 

一、

  我的身子是細碎的,洛基亦邪亦正的笑容惹一身顫抖,他身著乾淨俐落的一身黑袍,提起本應該要拖曳著的下襬款款走著,我自高處垂著我的綠,如何也看不見他的膝蓋是否有彎曲。弗麗嘉以為她在這神殿是極為高尚而孤獨風雅的,不同洛基能察覺我的存在。我想他是看見我了,於是我趁著陽光夠強烈時,偷偷藉光篩選的金絲化身人形,想和洛基一起走進神殿。只是假若走到越深處陽光越弱,我便得回到本體。

  「洛基,真是好久不見,我聽說索爾制服海妖的消息了。」

  他是唯一我敢當面稱他名字的神,至於原因我也說不出來。但洛基從不介意,他總不擺神的架子,我總覺得這是他的缺點,但也沒想過要和他說,再者,我說了也起不了作用,事實上,不論是誰說了都沒用。

  「連你都知道的話,代表這消息傳得太誇張了。」

  「但沒什麼人提及你和海妖的關係耶?」

  「哼哼,還有誰不知道?長青你還不懂嗎?太懶的時候只會看起來變的自私無比,」他頓了一下,勾起一彎笑:「說不定是受我影響,感覺非常有機會。」

  「你這樣的意思不就指你是自私的人嗎?」

  「我才不管我是怎樣的人呢。」他停下腳步,放開手握的袍子,黑色的綢緞延長好似無止盡,但老實說也只有一尺罷了。這身衣服肯定是洛基最正式的服裝,但我不敢直接問起他來主神殿是為了什麼。雖然洛基沒什麼神的架勢,但就是因為如此才有許多事情不忍提起,光是講到索爾的名字我都能細微的觀察到洛基的眼神不太對勁,我甚至不敢揣測洛基對我的情緒,當我誕生並且駐足在這神殿時,這一切就早已如現在一同,不認識他這件事情在我生命裡是不能被想像的。

  「那麼你緊跟著我是做什麼?你有什麼重要事情要和我說?」我總是和他處於這種關係,儘管我沒有得到任何回饋的權力,老實說也不是不甘願,只是常常會有一股心悸。

  「也沒什麼事情,只是弗麗嘉今晨在英靈殿口唱的曲目透漏了一些有關他兒子的事情。」

  「我也知道,眾神都在傳這件事情,弗麗嘉可以為她還是人人都嚮往的嫁娶對象呢!」他撇了撇嘴,以示不悅:「巴德爾真的沒什麼能力,可惜我……」他停止發言,我臆測著他是不知如何接下去。當洛基生氣的時候,眨眼的瞬間幾乎會掉出火花似的──他是火的化身──這件事情從某次被他眼裡掉出的火燙傷後我便就這樣記得,是這樣的,不能太接近他,但是老實說,不得不需要他。

  洛基很喜歡關於世界平衡的故事,老是講給我聽,我曉得自己現在的年幼,當時的我更年幼,之後我才聽到傳聞說洛基討厭小孩,看來這說詞半真半假,甚至不能相信。但又或許是為了某件平衡之事所以才和我結識?想到此處我便渾身顫抖,如同看見他的笑一般感到疲倦慵懶,「什麼也不想做」這種思緒想法若不是從洛基而來,那我也不該相信我是冬天也依舊青綠的植物。

  「聽說弗麗嘉想要央求萬物替巴德爾禱告,要他不死?」他說。

  「我沒聽說過耶,這我不太清楚,萬物的話,不是得要包括我嗎?」

  「應該是要如此,我原本是想要來找弗麗嘉問問的,我實在是覺得這件事情太違背道德,我不能接受。」他翻了白眼。

  「弗麗嘉是奧丁的妻子呀。」

  「這件事情無關地位。」他這樣說,但我還是看見他的哀愁,我不知道那可不可以命名為憂鬱?但我相信頓時間我的綠生意也沉寂了一會兒,身為植物的我照常理應該要怕洛基怕到要命才對,但有一股堅強的意志告訴我,我並不會死。只是也沒有人說我會活。

  

二、

  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感覺已經過了很久,我也再也沒看見洛基。

  不論他人如何說三道四我都非得要將我的親生經歷鉅細靡遺的陳述在這篇文章當中,那件事後,當我嘔心瀝血的想要將我的生命吐露時,枯萎的感受是像浪潮一樣襲來的,但直到我死後,我又會重生,如此反覆,證明長青的意義不過如此。

 

  我見過幾次霍德爾,但他看不見我,他是眼盲的。我又無法到處和神說話,更何況他是巴德爾的弟弟,我對巴德爾事實上也沒什麼好印象,但我是靠著他生存的,光明所在之處便是我的歸屬,這是定理中的正常,但我沒有過去可以依循,我也不想要如此相信某條頑固的定律。

  霍德爾的世界是黑暗的,我幾乎無法相信那是怎樣的情景,燦爛是我生命以及死亡的全部,但是黑暗取代這一切時變得無法思考。但這些都只是表象,由於我以主觀的方式思考,所以永遠也無法了解他。

  他身上總是披著比洛基更大的哀愁,洛基通常還帶了玩味的氣質,但是霍德爾沒有,我想是他的哥哥太耀眼了?又或者是什麼緣故導致他的韻味完全走調,別說是中庭的人類了,就連死亡國度的人們都要比他有朝氣。當我看見他時,我幾乎要懷疑他是朦朧的。

  我聽過他講幾次話,他的聲音一如他的世界沙啞。

 

  洛基在計畫著什麼,我無從知曉,那天他最後他最後還是進去找了弗麗嘉,並且得知了某件事實,走出英靈殿的時候對我回報一個揉合著感謝及我不敢領教的表情。猶記著那天我呼喊:「洛基,怎、怎麼樣?」

  「我第一次聽你口吃!」他先是嗤嗤笑著,心情好像很好似的,這種時候通常會搞得眾神天翻地覆,我非常習慣,他又說:「只是計畫順利無比的意思,長青,感謝你多年來的情報了,不過我是不會給你任何東西以示感謝的。我想你知道。」

  我知道,同時也清楚他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的,我敢肯定洛基或是其他神明所擁有的事物比我少的太多,只有這時我會自豪我是一棵植物,一棵生長在英靈殿柱上的槲寄生,從來也不需要陸地就能存活,在冬天依舊青綠著,能夠想像寒冷,卻不能想像死亡。那時的我如是想。

  他繼續說:「我受人所鄙視嗎?」他如此突如其來的惆悵使我差點跌跤,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不自覺地便會想要將自己化身成為金色長髮的女子,只可惜性別於我有點模糊不清。他說的時候還是努力負載自己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我怎樣都覺得那樣太假,而不願相信。他這樣的問題使我忽然覺得什麼也沒擔心的我顯得很不像一株活著的存在。

  「您可是神耶!這怎麼會呢?」老實說,我非常驚訝而且為他感到焦躁,催促著海妖及冰雪裡的狼居然會突如其來的這樣想?我忽然覺得我更加渺小了。

 

  不對,我原先就非常渺小呀。就像黃昏之於一整天,我是促狹的一個存在,如同隙縫的存在,無法竄逃,我困窘在我自己的存在,我受制於某種不得翻身的安全感。我忽然覺得自己受洛基影響太深了,他的情緒幾乎能決定我的生老病死及喜怒哀樂。

 

  「可能相較於你,我沒那樣受人鄙視吧。」剎那,我看見他的擠眉弄眼,但我沒弄懂這句話,只覺得格外的難過,但想著自己或許本來就沒有難過的權力便覺得稍微釋懷了一些。

  我不知道該回他什麼,結果等他離開神殿之後我還是處在這個位置,從來不變,忽然覺得心悸又喘不過氣,但是這件事情卻又不知道要跟誰訴說,偶爾我自命清高卻又萎縮,我老是在凋謝,儘管我被喻為長青的象徵,如果被人、甚至是神強加附會了什麼樣的詞彙我就能夠有所改變的話,我多麼希望我能夠就此脫離。

 

三、

  過了幾天我才又從細碎的談話中確認到了弗麗嘉那天早晨唱的歌曲是請求世界幫助巴德爾,據說是她夢見巴德爾的死狀,又或者是去到尼福爾海姆遇見先知問到了巴德爾會死這件應該要發生的事情。傳說很多種,我每一種都相信。

  雖然很像要欺騙自己我也是被幫助的一環,但是事實中我就是被遺忘的萬物之一,被排除在萬物之外,不屬於那樣的名詞之中,所以在經過幾個時段流逝的時候,我終於知道那天洛基對我所說的那些話意義何在,我又羞又惱怒卻又無法向任何人傾訴。我很不甘心,不甘心到我覺得自己的藤蔓都變的堅硬銳利。

  

  就在我想要哭泣卻不知如何哭的時候,眼盲的霍德爾突然佇立在我的一旁,我思考著要不要隨便就找他亂說我的心情,但是他看起來比我還要茫然,要知道安慰這種事情其實不必存在,對於有心思的存在,只要看到比自己還要糟糕的生命,存在就會瞬間又生意盎然。

  但是他什麼話也沒說,老實說我有點害怕接近他,只要一接近他我就以為自己會感染上那股黑色的氣魄,我非常難形容,他的氣質比巴德爾還要難以描述,他的存在是一種美麗卻又是毀滅,他是一個至始至終的悲劇,也沒人要解救他,如果誰站出來,並且以及為魅惑的聲音誘使他,他大概會跟著做。我這才曉得,要是沒了光明全世界都要亂著的,不會是世界末日的那種。霍德爾只是背負著這一整個世界之樹的生命的黑暗,當他離我們越走越遠,黑暗就會附著在我們身上,他要是死了,就像光明之神要是死了一樣,我們都得死,我們便會一起結束,並且朝向著某個毀滅的結局一起被世界湮滅,最後活下來的只剩空殼。

  他很靜默,我也是,我突如的想要哭,我欺騙著我是被霍德爾感染,但我明明清楚知道我哭的原因,如果我還能夠開心的話,我就會將全數怪罪在弗麗嘉之上,她認為我是個不必要的存在,她認為我是那樣的渺小,誰也傷害不了,誰也解救不了。

  吶、霍德爾,這是你的心思嗎?這是你的思考模式嗎?你是為什麼而存在的呢?我又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呢?

  我失算了。我沒想到自憐自溺都這麼困難。

 

  

  當我又見到洛基時,我賭氣著不和他說話,他卻露出了面有難色的情狀,原先眾神都當他為一個調皮的麻煩的存在,可是我也逐漸發現了不對勁,似乎有什麼東西都在變化著,我於是感覺到非常疲累。

  「長青,幫我個忙,好吧?」

  想到他先前說「可能相較於你,我沒那樣受人鄙視吧。」我就不想要回他任何話,講那樣的話不就代表我也被鄙視了?我被鄙視著渺小,我是個太安全的存在,誰也無法保護,甚至誰也沒辦法傷害,我大略懂了為什麼中庭的人們要那樣自相殘殺,因為被認為太渺小了什麼也做不到,唯有讓某個生命消逝之後才能體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我越來越悲憤,這致使我覺得難以呼吸。

  「你怎啦?」他又說。我嘆了口氣。

  「哦,我懂了,」他接續著,「你終於知道弗麗嘉做了怎樣的事情吧,不知道你怎麼會這麼晚才知道呀?我的計畫都快完成了呢,長青。」我心生嫌惡。

  他自顧自地和我說了一堆他的想法,我不知道為什麼除了我之外的人都如此自私,都只顧著自己的想法,都只顧著自己的兒女,都只顧著別人不要傷害,老是保護著自己,然受自顧自地去傷害他人,受傷害的感受他們也可以欺騙自己,或是安個罪名給不存在的人,只因為渺小與龐大的差別,我不願試著去忖度,因為要是思考了就會更加難過。

  就連洛基也是一樣的。於是乎我了解了,我是背棄著世界的,不,我是被這世界所背棄的。

  但當他跟我講完他的計畫後,我非常害怕,我不想要聽,耳朵卻還殘留著那股磅礡。他講完後,依舊亦正亦邪的笑了一番,看我絲毫無反應,他笑得更誇張了,我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自己的情緒,但就我的方向來看,他非常難過,只是他為什麼不哭呢?我不哭的原因是因為我沒有身體給我哭泣,他不哭的原因又是為什麼呢?是因為會變成火花嗎?這樣可笑的原因,要是被我聽見了,我定要離開阿斯加德的。

 

  我忍不住在最後和他說了話,打斷他的笑聲:「我是萬物之一,我不會怎樣的,可是你一定會被處罰的。」

  「那之後再說!」我似乎觸及到他的惱怒點,他很快的撤下笑臉,踱步著,他依舊穿著一身黑袍,自從弗麗嘉請求萬物那天之後,他便一直都穿著正式服裝:「弗麗嘉都沒求你了,你也敢說自己是萬物之一?」

  我不知道該怎麼正確的回答他,但我還是努力說出了我想說的話:「你如果真想要做的話,你就會需要承認我。」

  他撇嘴。

 

四、

  如果我要找一個方式來欺瞞自己的話,我會告訴自己是預言與世界告訴我,我得要這麼做的。

  儘管我是當事者,但事實上我並不完全清楚我是如何參與的,我當時還抽噎著,洛基很隨興的抽掉我其中一把枝椏,他極為自然,我極為難過,我想我再也無法和洛基說話了,儘管和他說話並不開心。

  我不願去想洛基是以怎樣的方式騙霍德爾的,但我肯定他具備著那樣的能力,我說過了,霍德爾缺少一個魅惑他的人,霍德爾是天生的悲劇,他必然要這樣做,卻又不該。他的黑暗中要是出現了更黑的存在,他很容易就被吸引。

 

  弓箭被拉持著時,我也能感受到我身體的一部份戰戰兢兢著,這下我才意識到我做了多大的錯誤。但是我居然不想要去更改。

 

五、

  事後,正如我所料,洛基被懲罰了,還是極為惡毒的。奧丁和弗麗嘉都非常難過又生氣,弗麗嘉繼續找尋著解救他兒子的方法,奧丁又開始了復仇計畫,那些我都不很清楚,洛基沒辦法自由行動,所以我的資訊也銳減了。

 

  因為之後都再無改變,所以我也沒辦法清楚計算時間,潦潦草草的就將這段故事作結,身為槲寄生的我的存在也感到痛苦不已,我甚至不知道身為渺小的自己殺死了一個神、還是光明之神究竟是好是壞是正確是錯誤是歷史是預言還是更多更多我無法理解的。

  我想我還是黃昏,在一個日子裡,時間的竄流中,被湮滅的,被消滅的,存在。如同黑暗的夜晚的碎片一般。

  就算自己是長青著的,也騙不了自己了。

The End

拿社團的文章片更新^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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