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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每一天,她醒來的瞬間都以為自己不會再醒來了。她記不得夢境,但那無所謂,早晨的日光軟爛的在地上浮沉,有時候她以為自己身處在異國,眼前的一切都陌生的可怖。她總有這種接近渴望與幻覺:夜裡睡著的時候,被不知名人士,拉進了陌生的車,從此一去不復返。她想要忘記家的模樣,包括走出去時看到的街道景色,日復一日,那麼空蕩的鄉下街區,機車疾駛的聲響漸漸變大,她更用力的踩著腳踏車,身上那件白色而薄薄的無袖背心可以看見從縫隙之中,看見她的內衣,風膨脹了她的身體,她現在正逆著風。但即使她加速了,依然無法彌補兩個交通工具之間所存在的本質差異,她持續了好幾公尺後,終於受不了而停下,氣喘吁吁,並從濕透的瀏海之中,看著漸遠的機車消失在田埂中的盡頭。
 

2.

    大部分時間,她只是在復述。重複說著那人所寫過的一切,因此,她也嘗試寫了詩。第一句得要令人感到震撼的溫柔,第二句、第三句依序寫下去,沒有邏輯也毫無關係,語言是柔軟的,充滿調性,在另一個飄渺的世界裡,所有視線都被拉長,一個音節被緩慢的解剖開來,她能夠輕易看見內裡溫柔而遍佈的刺,那讓她想起奇異果上的毛,那麼柔軟,卻又令人不寒而慄。時間漫長,將可言與不可言之物全都包裹,那些事物無跡可尋,她當然明白這回事。她翻了好幾回魂斷威尼斯,試圖從中取得一些終極線索,但不知為何愈看愈是迷離,作家都是好懂的人,愈是翻找就愈是容易感到失望。那天,她在圖書館的一角看見之情,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她,名字叫起來讓她感覺彆扭,在腦海中,她有一個鮮明的想像,而她總是試圖不以名字呼喚她。「那太恐怖了,」她說:「我或許情願成為一個物品,也不想要假裝自己有過名字。」

    因為本來沒有名字。因為我們本來沒有名字。似乎是太過古典的想法,過了都過了,沒人還在這一點上糾結,自作聰明覺得自己知道了什麼天大的秘密,其實大家早已習以為常。

    如果她在之情的面前這樣說的話,之情會否定她,之情會說,那是因為她的世界太過狹隘了,「總有一天,妳會抵達某處荒涼之地,妳必須從那個地方的節氣開始體會那片無垠大地,然後拓荒,就像過去飄洋渡海來到這個異地上的人們一樣,我知道妳是個什麼樣的人,」之情說到一半,看向她的眼睛,眼角笑得彎彎的說:「妳會想到以後,妳會在很久以前想到很久以後的我們,然後想著『我這一步是否犯了錯』、『我是否不該這樣做』,但其實怎麼樣都無所謂的,妳內心也很清楚,可是還是會這樣想。因為這是一個這麼容易去隨意寫就『歷史』的時代,詞彙與詞彙相拼,然後是文字塊,AI也能寫成一本詩集,銷售甚至比我們兩人未來要出的那一本,還要更好。」

    她警覺到了這件事情,她說的話語,她在messenger、LINE、Facebook、Instagram留下的那些文字及相片,都是歷史,剪貼簿一樣的存在,Facebook上的她是這樣的:

沒有名字的那個人 更新了她的個人簡介。2019年2月3日
「夜晚公路上的燈光 / 曬暖了花朵」

    花朵的花瓣延展開來,水滴在上頭滑落,她想起她遇見之情的時候,窗外也有這樣的聲音,她甚至想得起來,她那天拿的是哪一本書,而她又是在看到哪一頁的時候看見之情的側臉,稀疏的瀏海,垂在之情的額頭上,嘴唇微微張開,鼻子挺巧,但最漂亮的是耳朵,她沒有看過那麼美麗的耳朵,甚至連耳後那邊的肉,看起來都特別柔軟。一綹綹的髮絲被挽在耳後,正在看的書則是她上週才剛看過的卡森・麥卡勒斯的傷心咖啡館之歌,她並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僅僅只是乾等,等到了對的時機,她會知道自己得要做些什麼,所以她走了過去,從另一排的書縫中看著之情,她十足享受這一段短短的時光。

    夜晚公路上,則是她之後與之情的回憶,那一天午後,她們恰巧在台中遇見彼此,去了某間畫廊,特地看了某個攝影師的作品,攝影師用了很乾淨的鏡頭,拍了很多漂亮的女高中生的柔軟身體,那名攝影師是個寡言的大叔,她在那個場合才知道,之情本就與他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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