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皺

  妳聳了聳肩,不太在意。她關上門,金屬摩擦聲十分刺耳。

  「別過來。」妳瞪著她。她或許聽得出來妳話語中實際上不帶威脅而是滿滿的恐懼,她的眼皮沉下,剎那妳以為她睡著了而暗自竊喜,而轉眼妳立即發現她只是低下頭而已。浴室裡的霧氣甚是濃密,空間不大卻還壅塞了兩個人的呼吸,當妳意識到這件事情時妳忽然窒息。空氣裡也瀰漫了她呼出的氣。妳想作嘔卻又情不自禁的鼓脹了肺部。

  她笑了,所以妳有點難過。她說:「我早就無法動彈。」

  「那什麼噁心話?妳可以去死嗎?嗯?」妳說,便一腳踏進浴缸,妳裸身而她不是,妳心裡不甚平衡。

  她燦然一笑而不回應。妳無法估量妳現在的怒氣,妳屈膝而浸著水,波紋遍及妳指尖所點之處,她跪坐在澡盆邊,看著妳的睫毛。她那樣的表情不時激起妳的難堪。

  妳從以前便注意到了一點,她從來都不嘆氣。

  「回歸我們的話題。」她說,妳向來覺得她的聲音太理性了,但又會覺得溫柔過了頭。為什麼呢?「我是真的替妳擔心,妳得認真思量妳的問題,一直逃學、逃家絕對不是解決辦──」

  「別再講了。」妳說,帶著沙啞的水氣。真不成熟,妳如此認為自己,但妳不覺得自己會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情後悔,「不然妳就出去嘛。」鬧彆扭的妳說。

  她皺了眉,妳甚愛她煩惱的模樣。那使妳得意洋洋而妳幾乎確信妳這是妄自尊大的表徵。

  「又重來一遍了,好好聽我講啊。」她邊說邊伸手搓著妳的長髮,上頭已經被染髮劑先行愛撫而殘破不堪。但她不是很注意這些細節。「好好聽我說啊。」

  妳不是不想聽,刺耳的不是聲音而是語言,尤其是以她的口吻來說的時候。妳想將自己完全沉進水中。將眼瞼拉直,讓光自動透過,但妳不會憋氣更不會換氣。妳懼怕,但又忽然覺得嗆到或溺水也無所謂。

 

  喀啦。妳選擇了高跟鞋而導致腳尖刺痛著。「阿寞。」她扶了妳一把,妳喊了她一聲。「阿寞,我明天就離開。」妳有點想說對不起,但音節說甚麼也不願出沒鏡頭。

  「去哪?」她皺起眉間的額頭問著。妳漫不經心,妳猜她為此神傷,妳沾沾自喜。妳對自己反覆無常和出爾反爾的所作所為感到一股絕望般的反感。妳試圖不去思考那些使妳疲憊的定理定律。

  「去……妳不知道的、妳猜不到的地方,嘿嘿。」妳拐彎眼神,而目光失足跌落深淵。妳熟稔那則關於拉子的悲劇新聞。妳能輕易想像自己在之中的定位。嘖。

  她嫣然一笑(或許帶了點烤焦的苦味),妳瞬間知道自己動輒得咎。

 

  妳查覺到自己的肌膚起皺。妳催眠自己妳以為的三十分鐘是三十年,但妳發覺自己說謊功力遠遠不及她。用那些凹凸不平與深陷的溝渠平常是被隱藏著,誰也別想察覺。皮全都糾結又鬆弛,靈與肉已因滲透壓的緣故而逐漸分離稀釋。

  她還在,她還在所以妳不肯走。水好重,身體更重。妳忽然覺得難過。在妳的意識裡,妳已沉。

  而妳在冥冥之中只聽見她對妳說:「別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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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