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夢曾經跟我說過,不要做沒有生產力的事情。何謂沒有生產力?在某個論壇發表了一些意見,然後,不知道被誰看見,也不知道看見的人有沒有曉得我在說的是什麼,這些文字被巨大的編碼之浪給吞噬,不會被搜尋引擎找到,成為廣袤的網路世界中的荒涼之島。那些靈動的思想因為沒有人照護所以凋零。「太多這種事件發生了,」小夢邊摺衣服邊說:「偶爾在分頁之間徘徊,撞見一句不可思議的句子,就會感動好幾天,就像是對那些書的作者還不熟認的時候,流連忘返在圖書館之中,希冀遇到一個理解自己的書的感覺。墜入到一片片字符裡,那些自匿名者飄來的話語,不時讓我懷疑,這電腦背後的人,是不是其實是我在世上的另一個分身?」

    小夢的話語鯨一樣地躍出水面,出現在我的世界之中。我迷戀起她所說的那個觀點,要求她說更多一些,我搶走她手上的衣服,要她專心講,我幫她做家事。

 

    我曾經墜入過那個意識之海。有時候,撞見一些好人。但僅僅只是擦身而過,同看了一場電影的關係,我們共享了一段時間,網路上的空間,一些KB,聊了一些碎末般的話,話語溶解了距離。往復的留言存放在遙遠的硬碟裡。我們並不真的知道我們在說的是什麼,手稿,活版印刷,打字機,電腦,這些更迭的技術之中,不曾改變而被保留下來的文句本質是什麼呢。一種共同的符號與意象。畫一條橫線,然後我們共同記憶著他是「一」。

    在那片海之中,大片大片的光線透射進來,將海浪打出了陰影,隨著柔軟的海連綿的推擠,我們也創造出了新的語言,有了嶄新的對話,沒人知道我們的言語,這世界上除了彼此沒有人知道我們是怎麼認識的,怎麼知道彼此的,秘密是支撐人之所以為人的一切,卸除掉這些連結與秘密,人又是什麼呢?只不過就是細胞的集合而已。

 

    她喋喋不休的說了起來,像是真的回憶起了什麼東西似的。但我忽然有種錯覺,她可能只是在胡謅,或者只是用一些很細微的感慨,編織成這麼一大串的文字。可是我不曉得,除非小夢真的跟我說,而我也真的相信她,那些事情才會緩慢的成立。

    語言就是命運。這些破裂的語言也同樣是某種微不足道的命運嗎?

    

    如果真的就這麼沉寂了的話,沒被任何人看見,毫無生產力,對這個世界毫無貢獻的語言,究竟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存活著呢?文字披了一身荊棘盔甲,我在一旁看著他武裝自己,好像身旁一切的人都要傷害他似的。

    我怨倦了。我只是想要保護他們而已。我會去做些無聊的工作,因為開山僻壤不適合我。我會走進茂密而陽光更迭墜落的森林裡。看見一隻野鹿,走過山豬途徑之路。乾涸的湖,不會下雪的亞熱帶。天黑了,但還被困在山上。山稜上什麼也沒有,沒有能夠去得了的地方,那樣狹窄,令人喘不過氣。躺在塑膠墊上,蚱蜢、螳螂爬過身側。蚊子和蝴蝶振翅飄浮在空氣中,細緻的物理,和宇宙共享同樣的語彙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是誤入歧途的人。

    無聊的工作。把這些數值輸入到這個框格內,去找一些人,跟他們說明,為什麼我做的東西真的很重要,對這個世界可以有什麼貢獻,為什麼必須預算要花到這樣而不是浪費公帑。無聊的工作。在電腦上,無聊的橫線和直線,過多的說明文字,建構出了一個無聊但複雜的世界。無聊和複雜是可以並存的嗎?似乎可以。將數值輸入,即可換算出正確的值,然後像跑大地遊戲一樣,從城市這端到城市那端,跟人解釋這個為什麼就是正確的值。然後日復一日,直到歲月爬滿了人生,長滿了蝨。不過爾爾。

    太悲觀了。小夢將我從噩夢裡拉起,然後遞一杯水給我,她抱怨我夢中的掙扎吵醒她。她觀察我在噩夢中的求救,但並不能聽清楚:「字塊黏在一起,像是外星人的語言。」

    偶爾也會靈光乍現,突然曉得該怎麼說話。就像那樣。從什麼也沒有的沙漠裡,立了一根樹枝。這是初始,直到風將它吹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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