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幅
*無配對的Guertena半Mary半
*個人喜好多於同人性質
畫家獨自在有些陰暗的畫室低吟著。幾個音節緊跟著幾個音節,但粉塵過多而模糊那些由聲帶磨出來的顫抖。
窗戶外的月光溫和的灑下,以極為緩慢的速度。畫家瞇起眼。不是因為光的強弱。
窗台上仍滯留著玫瑰的香醇,畫家愛人帶來的玫瑰。停滯了生長。是假花吧。畫家這樣思考,邏輯慢了半拍。
為什麼是假花呢?他無法思索。從何思索。他的愛人,她是他的愛人,她是他的愛人。
畫家瞇起了眼。
滾燙灼燒著他的面部。他無法思索,從何思索。
他的愛人在離去前的眼神,他開始遺忘。
於是他試圖描繪,但卻怎麼也畫不出來。
*
「Guertena,你不懂吧,肯定不懂吧。因為你是藝術家,所以你肯定不懂吧。」他的愛人這樣嘶吼著。「我可不可以不要有人了解?」
那個目光無法言喻,他全身感到無比的戰慄。他無法坐視不管,卻無法起身,眼神離不開畫布。工作室裡頭的雕塑品沒有移動,但他卻感覺排山倒海的震懾。那些作品全都遞嬗了鄙視的眼光。
他沒有說話。為何不說話呢。他不了解。為何要了解呢。他不知道。
他的愛人崩潰了,在他的面前崩潰,在他的面前,拿起銼刀向心口一刺。
「!!!」他發不出聲音,他已經太久沒有說話。
鮮血蔓延。他的愛人在他的手中放肆地流淚。放肆卻又安靜,沉默而又喧囂。
沒有死。她刺的不是左心口。畫家在體認到這個事實的同時,卻提心吊膽了起來。不,怎麼會呢,這樣不是很好嗎?身為他的愛人的她還活著,不是很好嗎?為什麼反而懼怕了呢?
『我可不可以不要有人了解?』他的腦袋仍舊重播著這一句。愛人與愛人的距離,可以多遠?這句話,比較像是他的心聲。可不可以不要有人了解。矛盾撼動整個世界。
他的愛人崩潰了。在他面前。她沒有死。
他的愛人的心,瓦解了。
「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呢。」她的母親垂著頭看向她說著。「Guertena幫她祈禱吧。祈禱她早點痊癒,早點回到你的身邊。」
畫家沒有作聲。這時候沒有作聲會被當作過於難過。但是比起難過,他的心中有股滾燙的感觸。無法言喻,他無法言喻,他要向誰說明,他要向誰說明。
他只能向畫布說明。
「Guertena。」他的愛人。撐著身體來到他的畫室。「對不起,謝謝,對不起,謝謝,對不起,謝謝……」
「Mary你還好吧?」他的愛人瞪了他一眼。他再度感覺到那股滾燙的感觸擊向他。
「不要過來!」他的愛人嘶吼著。「你不要再過來了,為什麼,為什麼……」他的愛人絕望的開始哭泣。豆大的淚水,滾燙的燃燒。
「對不起。」畫家這樣說著。平靜的說著。不論內心是多麼磅礡。
「你根本不了解我!」他的愛人的目光飄渺,不是注視著他也不是注視著任何一個地方。她所注視著終點,已經是畫家所負荷不了的。
畫家握緊拳頭,垂向畫布。木架沿著受力點開始倒塌,倒塌的同時糾結著其他的物品跟著倒塌。一切都在瓦解,都在崩潰。
架上的玻璃瓶匡啷匡啷的聲音很不悅耳。
一切都在倒塌,所有的聲音如海裡頭翻沉的最深後翻的最高的波浪。一切都在崩潰。瓦解。
「你做什麼!」他的愛人尖叫著。
過於陳舊的擺設,未曾整理過的畫室凌亂如他的心,或她的心。
玻璃瓶即將倒下,那個方向是──
「Mary!」他起身想要奔向她,他衝向她,想要緊緊抱著。不是很懼怕嗎?可是還是很愛啊!沒人所理解的,沒人理解的我的……。
「放開我!讓我死了算了,讓我死了算了,為什麼我沒死呢?為什麼呢?我想要死在你的懷裡!」他的愛人哭腔混雜著些微的慍怒。但是那些語言的枝微末節早已超出她所能控制。「Guertena你真的愛我嗎?你恨我吧?你恨死我了吧?因為我是個糟糕的女人!你很恨我吧,說話啊,你都不說話,因為你恨我對吧?沒關係,就算恨也沒關係,我想要死在你的懷中!」
荒腔走板的旋律與節奏讓畫家無法承受。「Mary你在說什麼?我沒有恨你啊!」
「沒有,」他的愛人說著,「你恨我。為什麼我要這麼了解你呢?如果我不了解的話,如果我不了解的話,我就是幸福的……」玻璃碎片散落在他們的身邊。
「可不可以不要再讓其他人想要了解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讓別人了解?」他的愛人這樣痛苦地說著。脫序的音節,荒謬的聲音,喧囂的耳語,安靜的尖叫。
「……我答應妳。」一直以來,就是這樣期望著。他是個矛盾的人,他妄求了解卻又怕被了解,他本身就是矛盾,他愛著,他恨著,他被恨,他被愛,接著他也要瓦解。
「那樣的話,就可以死在你的懷中了,對吧?」
*
他的記憶到此為止。
他的愛人的眼神。他無法描繪,他無法記憶,他的炙熱仍在崩解,碎裂成無數的心跳聲,一個節拍一個節拍的侵蝕著畫布。
愈發崩潰的感觸,他無法尖叫,他叫不出來,他拿起畫筆,途中不小心打翻了油畫用油,使他的指間盈溢了滿滿的油味與油膩感。他只好作畫。
畫出她吧。畫出那個他所深愛又所懼怕的人吧。正因為深愛所以才有恨這種震撼的感觸。
如果崩潰可以崩潰一個人,那麼,想必就是這種情況吧?
他要畫,他要畫出他的愛人。他的愛人,在初相識的那個愛人,在那個多年前,第一次相識她青澀的笑,與鈴鐺般的笑聲,目光穿過他的眼眸,映照出一個影子,她的影子,她的身影。
那時候都還互不理解。因為不理解所以才如此幸福吧。
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不能理解。
他咀嚼著碎裂後的字句。
他不會再讓人理解了。為了另外一個人,為了愛人,為了他自己。
即使如此,他還是深切的希望,會有一天,會有一個人理解。
但等到那時候,恐怕又會像現在一樣吧。不論理解或不理解,孤獨寂寞是必然的,一個人生存在世就是孤獨的。他無法抗拒一切,他臣服於一切。
*
幻影的出現是在某個午後。
「可以叫你爸爸嗎?」那個金髮藍眼如他多年前的愛人一般的模樣這樣說著。
畫家瞪了一眼那名嬌小的少女,隨即睜大了眼睛。「Mary!」如出一轍的模樣,看的畫家的心開始茫然。
「可以叫你爸爸嗎?」少女重複說了一次,睜著期待。
畫家沒有去關心她是誰。她可能是誰,他的愛人早已死在他的懷中。這個少女是怎麼出現的,他不想去清楚,不想去明瞭。只要去了解,就會消失。所以不能去了解。
畫家對於少女的問題沉默了。
少女察覺了不對勁,眨著清澈的雙瞳耀眼了自窗外透進的光。金髮在陽光的奔騰下,顯得熠熠生輝。
「咦?不行嗎?」
畫家發楞的看著少女,才開口道,「不是,那個,不是不行,只是……」
「那就是可以嘛!」少女燦爛的笑著,那個弧度超過畫家所可以衡量。語畢,少女張開雙臂懷抱著畫家,著實讓畫家嚇到。
「不可以再一個人喔,不可以喔。」少女這樣低聲呢喃著,尾音拖得很長,留戀於畫家的耳邊。畫家仍然只是愣愣著坐著,他無法言語。
「不要再自己孤獨了,好不好?」少女抱得愈來愈緊,「你還有我。」
你還有我。
你還有我。
你
我。
*
他一定是發瘋了才會這樣。世界總是在隨他起舞,他看的到所有物體向他擁抱,他的作品,其他藝術家的作品,萬物都在撲向他,以發狂的姿態,想要擁抱他。
他可能發瘋了,可是早就看不破了,既然莫可奈何,那就這樣吧,他的意志早已沉寂,早已被心中的大海壓的一點都不剩。
殘餘的只是假玫瑰。
「爸爸,今天可不可以去公園?」少女這樣問著,她早已繫緊了帽子。
畫家點了點頭。
他只剩少女。他不斷提醒自己,在記憶逐漸斑駁的同時,他總是覺得自己即將忘記一個重要的人,那個人是誰?抽絲剝繭的困惑中,他的愛人的型態早已被鏽蝕,被難過鏽蝕。他老是覺得自己即將忘記她。
「爸爸,你最喜歡什麼顏色呢?」少女指著公園裡頭一叢叢的花朵,她綻放出一朵笑靨。
「我沒有喜歡的顏色。」畫家平淡的說著,目光卻風起雲湧。
「是嘛……」少女沒有多回應,只是繼續望著那些不具名的花傻笑。
如果,說喜歡的顏色,果然還是──
「你不喜歡黃色嗎?」少女忽然抬頭望向他,藍的徹底,畫家頓時有種即將被海淹沒的窒息感,即刻嗆到的嘔吐與徬徨感。
少女又一次笑了起來,「我的頭髮是黃色的呢,金黃的黃喔,」她拿起一小撮,將之放在陽光下,在輾轉間,灼熱難耐的亮穿過縫隙,照映在畫家的眼底。「不喜歡我頭髮的顏色嗎?」
「那個,也許,我,」少女滿心期待的眼眸望向畫家,他小心翼翼地吞了一口口水。「喜歡啊,我喜歡你頭髮的顏色。我喜歡黃色。」
少女綻開了她有生之年最燦爛的微笑。
*
怎麼找,都找不到終點。
再也走不了,不想再走了。
好想結束,好想沉在海底,好想死去,好想死在懷抱裡。
好想結束。
獨自奔跑的壓迫感,炙熱。
早就沒時間去注意,去注意臉頰是如何的燙。
怎麼找,都找不到結局。
別找了,別找了。
儘管這樣說服,依舊徒勞無功。
是從甚麼時候開始變化,開始渴望。
這種事情也無從知曉。
*
致 親愛的Mary:
我沒法和你多說些什麼,要說的話我都已經說光了。如果我離去的話,就只剩妳一人了,孤獨一人也要活下去喔。如果需要意念的話,就學我,學我去尋找一個,可以永遠在一起的人。
……什麼樣的人可以永遠在一起?喜歡的?討厭的?少女什麼都不知道,她是幻影中的幻影,人情世故對她來說一切渺茫難以接觸。
離畫家去世已有好些年了,生前沒沒無聞的畫家卻在死後因一幅名為Mary的少女肖像畫而名聞遐邇。過去被人嘲諷過於詭異的品味與難以理解的藝術,如今也成了紅塵俗世所追求的流行。
不過這些事情都和少女無關。因為她是幻影中的幻影。
什麼樣的人,可以永遠在一起?討厭的人,還是喜歡的人?
身為Guertena的最後一幅畫,少女忐忑等待可與她永遠在一起的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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